第九章 紫气东来-《大唐扶龙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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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越想越恐惧,难道这两起案件,真的是东宫一手策划,乃是对武后的一次进攻?当武后和裴、薛二人离心离德,那么这二人便只能偏向另一方……也就是太子。
张少白腾地站起,说道:“我这就收拾铺盖离开洛阳。”
茅一川问:“五年前的案子不查了?”
“不查了,小命要紧。”
“晚喽,我估计宫里的人已经快要到了,你还是收拾收拾准备进宫吧。”
“你说啥!”张少白气得简直发狂,双手狠狠掐住茅一川的肩膀,骂道,“茅一川,你他娘的坑我!”
茅一川盯着张少白的眼睛,严肃道:“别怕,我会护着你。”
怕什么来什么,药房外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嗓音:“传张氏长子张少白入宫觐见。”
※
与此同时,东宫。
一处幽深宫殿,门窗紧闭,不见天日。四周墙上点着油灯,映得殿内一片昏黄,只是分不清这昏黄是日出还是日落。
有个高大男子站在其中,身材修长,肤色略黑,眉眼透着英气。他穿了一身黛紫轻衫,灯火下衬托得整个人贵不可言。
在男人身前约莫一丈处,挂着一道红纱帐,其后有道曼妙身影若隐若现,似是在整理衣物,许久后终于停下,俏生生地喊道:“明允明允,我要开始了。”
这人的声音雌雄莫辨,透着一股子妖异感。
被称为明允的男子不耐烦地点了点头,只是目光却始终落在帐后的身影上,一刻不离。
宫殿里空荡荡的,那道身影忽然动了起来,虽然没有鼓乐声伴着,却依然惊艳至极。仿佛“她”足尖的每一次落下,便是看者心头的一记重锤。“她”双臂的每一次轻摇,都是古琴的一次拂扫。
若是明允看过桃夭楼的那场盛宴,便会发现此时此刻的这支舞和灼灼跳的如出一辙。只是“她”的无声,已然胜过了灼灼的有声。
红纱后的“她”轻轻跃起,落地的时候发出“咚”的一声,听得他皱起眉头。然而这还没完,“她”的身躯稍稍停顿,随即猛地爆发,开始不住地旋转。
那日灼灼便是跳到此处时离奇坠亡。
“她”不是灼灼,没有看到什么鬼车。“她”在天旋地转中恍恍惚惚,似乎已经置身无穷星空,而明允就是“她”眼中最亮的那颗星星。
人儿转得太疾,带起一股香风,就连红纱帐也被吹得轻晃,露出了丝丝缕缕的春?光。
明允看着这等绝色,不知为何却攥紧了双拳,眼睛也微微蒙上一层红色。
或许是那层红纱的倒影吧?
“她”转得越来越快,像是一颗已经到了极致的陀螺,终于在某个时刻,迎来了戛然而止的结束。
周围的红纱帐忽然落下,露出掩藏在其中的那道身影。“她”的身子蓦然停顿,就连衣裳都没能跟上“她”的速度,仍旋转着将“她”包裹起来,就像层层花瓣护着花?蕊。
下一个瞬间,花瓣绽开,凋零,落了一地。
露出了真真正正的“她”。
不,应该是真正的他。
他的脖颈长而雪白,不过上面却有微微凸起。他赤裸着上身,之前只用一匹血红色的绸缎将自己层层缠好,当作衣裳,但随着这支舞到了尾声,那匹绸缎已经彻底松开,散落在地。
“刚才的舞好不好看?”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个孩童,天真且不带丝毫忧愁。
明允站在他的对面,整个人显得更加深邃、漆黑。
“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?”
明允沉默许久,还是叹道:“只是有些倦了。”
“也是,太子哪里是那么好当的。”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悲伤,“明允,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是太子,咱们就像小时候那样,可以天南地北地玩耍,我昨晚还梦见咱俩在大明宫放风筝来着……那风筝飞得好高好高,真想让它带我出去啊。”
当今大唐的太子,名贤,字明允。
李贤看着对面那人的双脚:“如果你想出去的话,随时都能出去的,我从未下过将你幽禁此处的决定。”
他洒脱地笑了笑,说道:“可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是你把我关在了这里,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会放过你,不再给你扣上喜好声色、豢养男宠的帽子。”
世人都知道,太子李贤养了一个男奴,叫赵道生,长得国色天香,比长安和洛阳所有美人加起来还都要美丽。
然而世人不知,其实赵道生并没有那么美,他只是一个有些瘦弱、肤色惨白的普通男子罢了。除了长相阴柔,男生女相之外,他并不似外界传言中的那般妖艳。
李贤说:“外面的大好江山,难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?只要离开了东宫,你就是自由身,我可以向你保证,没有人会拦着你。”
赵道生却说:“我当然很想去,可一想到你不去,我也就不太想去了。”
“废物!”
“我不是废物,我能做到的事情很多,”赵道生解开腰间红绸,重新穿上青衫,颇像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俏公子,“有朝一日你愿意同我一起出去走走,就会知道我不仅会做野味,还会做木筏……”
他扳着手指头边说边算,后来居然发现两只手已经不够用了。
李贤依然皱着眉头:“你从哪儿学了这些,还有这支乱七八糟的破舞?”
赵道生笑嘻嘻的:“是人就有秘密,再说了我从小就进了王府,你还怕我跟别人学东西害你不成。”
“可不敢这么说,当初王府下人近千,唯独你一口一个‘我’,丝毫没有做下人的觉悟。”李贤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许笑意。
“怎么就没有觉悟了?你让我跪着我不敢趴着,你要我死了我不敢活着,这还不算绝对的服从吗?”
李贤叹道:“是啊,你肯跪着,王府上下就你跪得最好看,恨不得把头杵进地里,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。可你偏偏心比天高,比我还要更高。”
“你生于皇家,我生于泥泞。你的心本就在天上,自然没法更高了。可我总觉得人生下来总要留口骨气,我愿意把命给你,可我就是不愿意把管自己叫‘我’的权利也扔?掉。”
“那次我打了你二十九脊杖,你奄奄一息的时候,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哎呀,说起那天就觉得心有余悸,要是你心狠手辣再多打一下凑个整数,我怕是真就死喽。”
回忆起了往事,李贤忽地笑了起来,他的笑声爽朗,回荡在殿中许久仍萦绕不散。
赵道生看着李贤的笑脸,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。
然而下一刻,李贤便突然不再笑了,他的表情重新变得阴郁,令人望而生畏。
他问赵道生说:“你说,若是有天我当了皇帝,是不是就可以变得自由?”
赵道生仔细想了想,摇头说:“不会,到时候天后变成了太后,你依然飞不出她的手掌心。”
李贤咬牙切齿道:“如果她也不在了呢?”
赵道生没有接话,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大不敬。李贤待了一会儿,觉得无趣,于是离开了这里,临走时说了一句,“那舞以后别再跳了。”
赵道生蹲在地上,收拾着地上的红色绸缎,轻声念叨着:“明明喜欢却说不喜欢,你这别扭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。”
红绸拂过地面,收入他的怀中,然后露出了那双洁白如玉的脚……还有脚下的血迹,脚趾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着。
无色天罗舞,飞得越高,转得越快活,停下的时候就越痛。
正如贪恋流连无上权力的俗世众人。
洛阳宫原本是叫作紫微宫的,后来在贞观元年被改了名字,这便是权力的魅力所在。东宫比起洛阳宫很小,只在东南一角占据了些许地方,宫里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地方,或许只有马厩还算有些许生趣。
就连李贤自己也说不清,到底是曾经的王府住着舒服,还是这东宫更加舒坦一些。
离了那所凄凄切切的宫殿,他身在洛阳宫的角落,向着另一头远远眺望。那边休憩着一头年迈的老龙,还有一只不可一世的凤凰。只要他们还在,李贤这只幼兽就永无自由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白日里的月亮,时时刻刻想着太阳何时落下;也像是黑夜里的太阳,苦苦煎熬期盼着月亮的离去。
这种痛苦如永昼或是永夜那般持续着,他渐渐觉得有些腻了,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此时此刻,李治同样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偌大的洛阳宫,他最喜欢的便是贞观殿,所以只要得了闲暇都会待在这里养病。或许是因为“贞观”这个年号会让他想起先皇,继而在回忆里重温一下皇室难得的骨肉亲情。
一张珠帘,仿佛将贞观殿隔绝成了两个世界,他在后面静静躺着,明崇俨则轻轻为李治按压着头部,还点了一支味道奇特的香。
嗅到这股香气,李治感到头部的疼痛减弱许多,他缓缓睁开眼睛,眼白上竟布满了赤红血丝,看起来十分可怕。可明崇俨没有丝毫变化,双手的力度依然均匀,因为他早已看不到这一切了。
李治舒了口气,叹道:“有时候朕在想,若你当初没有双目失明,是否真的可以治好朕的头疾。毕竟整个大唐的名医朕都见过了,唯独你的法子最有用。”
明崇俨恭敬道:“可问题就出在这里,既然只有臣能治疗陛下的头疾,那么,如果陛下的头疾是有人在暗中毒害,臣的嫌疑也就最大。”
李治笑道:“呵呵,自古帝王最是多疑,朕也是老了之后才忽然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珠帘内的气氛是温馨且宁静的,大唐的皇帝终于摆脱了疼痛,不知不觉打起了轻鼾。明崇俨闻声缓缓停手,跪坐在地上,将心神转向了珠帘之外。
是他举荐张少白入宫,有心助他重查五年前的案子。可这“一入宫门深似海”的话不只是随便说说,在皇宫行事可谓是一步一危机。
而从未和宫里打过交道的张少白,能走到哪一步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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